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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79章 残生(二合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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连溃败,不住向朝堂乞军饷;可是,国库每次下发的军饷,到得他们手中时,已是百不存一。

    余下的那九成九,皆以“漂没”的名义,层层盘剥一空。

    而那时,朝堂又在做什么呢?

    他们在吵架。

    只因鸿嘉帝欲立其亡母为太后,朝堂上下一片沸腾,百官奋勇进谏,痛骂者有之、劝诫者有之、指责者亦有之,据说,那些奏疏加起来,能把玉京城的地都给铺满。

    直到鸿嘉九年,这场旷日持久的争吵,才以文官集团的胜利而告终。

    而那时,辽北地区的大片土地,已泰半被金国收入囊中。

    徐玠在鸿嘉四年时离开了辽北。

    他腿上中了金兵一箭,买卖也做不成了,便回到了中原。

    在江南养了半年的伤,机缘巧合下,他结识了一对祖孙,并从那妇人手中,拿到了生母梅姨娘留下的部分遗物:

    一些很奇怪的话本子,以及,厚厚的一本菜谱。

    全都是徐玠闻所未闻、见所未见的。

    他试着请那妇人照着菜谱做了几样菜,竟是无比美味。

    可惜的是,那妇人生了重病,很快便撒手人寰,临终前,她将九岁的孙女托付给了徐玠。

    那时的徐玠,已经跛了一足。

    他厌倦了漫无目的的漂泊,便带着那小姑娘并一大箱的书籍,重又回到了他最初落脚的那座小城,赁下旧居,拿出积蓄开了间铺面儿,卖些杂货,聊以度日。

    读书、听雨、看湖,与小城各色人等打交道,顺带教那个小女孩做菜,饱一饱口腹之欲,这便是徐玠生活的全部。

    每隔两年,他便会出去一段日子,去大齐各处走一走。

    金国的势力逐渐扩大,而皇城中的君与臣,仍旧在无休无止地争吵着,为一些与民生无关、于百姓无益、于江山社稷有害的所谓“体统正事”而喋喋不休。比如元光帝的庙号、皇后宝印的字数,甚至祥瑞身上的毛色究竟是白还是黄,他们也能吵上半年。

    那时的徐玠,读了很多书,亦走过很多路,已然能够渐渐辨析出这所谓争吵的真正面目。

    党争。

    朝堂百官划分阵营,以南北两大派辅以无数小派,互相争权夺利。

    这便争吵的真相。

    在官员们眼中,党争事大,国事次之,而举凡国事,最后也必定会沦为党争的战场。

    这些国之栋梁们日复一日地争斗着,大齐西部的天灾、南部的人祸,以及东部诸多行省的动荡,乃至于占据辽北、虎视眈眈的金国,他们根本不在意。

    他们高高在上地认为,化外小族,连与大齐为敌的资格都没有,即便彼时的辽北战场已经开始把“斩首三员”列为大捷,即使诸军中门阀之间的倾轧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,他们亦仍旧不为所动。

    徐玠于是发现,站在大齐顶端的这群肱骨重臣的嘴脸,与锱铢必较的街头小贩,其实毫无差别。

    在他们眼中,没有百姓、没有江山,甚至,也没有皇帝。

    饿死几十上百万的百姓,也饿不着他;江山易主、社稷染血,那也是武将们没打好仗,关他们甚事?

    皇帝换谁当不是一样?

    铁打的朝堂,流水的帝王。

    只要能做好八股文、背好书,再找一个阵营,便算是能臣了,余生自可享尊荣、拿厚禄、泽及子孙。

    大齐朝,已经烂到根儿了。

    鸿嘉二十七年,鸿嘉帝驾崩,号神宗,太子践祚,改年号为延康。

    延康十五年,大齐,亡。

    一个由异族统治的王朝,取代了它。

    那一年的冬天,格外寒冷,便连徐玠所在的那座经年无雪的小城,也难得地下了几场大雪。

    一如许多年前的玉京城。

    随着那场大雪而来的,是异族军队的隆隆铁骑。

    那一天,恰是冬至。

    站在自家院门口,年逾古稀的徐玠,握住了那把多年来不曾离身的剔骨刀。

    他听见北风的呼号、听见了撕心裂肺的惨叫、亦听见了自己的心跳。

    当房门被大力撞开时,他冲了过去,用尽全身力气,一刀捅进了来人的胸膛。

    那是个金国小兵,三十来岁,披发髡顶,满嘴的黄牙,还有口臭。

    他临死前张着嘴大口呼出的热气,险些没把徐玠熏晕过去。

    然后,徐玠的眼前,便只剩下枪尖的寒芒,与泼天的鲜血。

    当身体重重拍进雪地时,他并没觉着疼,甚至也并不觉得愤怒。

    他没能给他爹报仇。

    也没能救得了大齐。

    他手中的那把刀,最终也只杀死了一个金国小兵。

    一事无成。

    可他却想,他终于可以去地下见他的父王了。

    他没给他丢脸。

    他好好地活过,痛痛快快地死了。

    他呼出了最后一口气,闭上了眼。

    可老天却像在与他开玩笑。

    他又一次活了起来。

    醒来时,他的眼前没有大雪、没有枪尖、也没有穷凶极恶的金国兵卒,只有……一面熟悉的帐顶。

    绣蝠纹烟罗软帐,与他记忆中少年时用过的,一模一样。

    他已经有许多年不曾睡过这样软的帐子了。

    他贪恋地深吸了一口气,便再度阖上双目,沉睡在了多年前那个青葱柔软的少年人的梦中。

    很快他便察觉出了异样。

    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,他便接受了自己重生的事实。

    毕竟,读了梅姨娘写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话本子,又是穿越、又是重生地,他在“心理上”(这个词也是话本子里的),已经有了一点准备。

    甚至还曾生出过这一类的幻想。

    如今,好梦成真。

    他真的重生了。

    在建昭十二年的冬末,在他十四岁青葱年少时,他回到了那所位于王府东北角、冷得如同冰窟的小院——洗砚斋。

    这一年,行宫不曾走水、李太后亦未薨逝、三公主还活蹦乱跳地在宫里念着书;国库虽然空虚,辽北的军饷却还无人敢于大笔贪墨,而建昭帝的身体,亦算康健。

    还有更重要的一点:

    两卫锋芒,直指朝堂!

    这是还有得救的建昭朝,而非后来病入膏肓的元光朝与鸿嘉朝,蠹禄们还没那么大的权势,而建昭帝掌中利剑,锐不可当。

    一切都还来得及。

    只要他有勇气去做,只要他敢于担起他前世无力承担的责任,那么,一切就都还来得及。

    于是,建昭十三年元月,东平郡王府最低贱、最不成器的五爷,开窍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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